映月【藏策】2

叶宛之听到李默然的话,突然很想看看他的脸,想知道那张曾经写满意气风发的脸上如今是何表情。李默然一直盯着叶宛之,可惜并未看出什么表情变化,他忍不住磨牙道,“我睡了,叶公子就这样好好享受一晚吧。”

“晚上,此处是恶人谷吗?”叶宛之问。

“你猜啊?”李默然扯了扯嘴角。

那就是恶人谷了。叶宛之没在问话,只当李默然是真的睡了,上床盘腿打坐——他不是对生活环境挑剔的人,但既然有床在,他也不会亏待自己。李默然也没赶他下去,独自缩在床角,离他一尺远。

目不能视,手不能动,叶宛之一坐便坐到了夜半,只觉有个大块头滚到了自己身边,是李默然。睡着了还是没睡着?叶宛之“看”向边上的人,他不信对方会毫无警惕地睡着,但过去的记忆又告诉他,李默然确实睡相不好。

叶宛之动了动手,被绑缚许久的手腕有些酸疼,他忍着摩擦的疼痛细微地挣扎着。

清浅的呼吸声静静地流淌在夜晚,外头还有隐约的虫鸣和兽嚎,想来是恶人谷内散布的野兽毒虫。

绑缚的麻绳被叶宛之丢到了角落,他摘去蒙眼之物,面前却仍是一片黑暗——他眨了眨眼,缓了许久,才在这夜里看到了外头透来的光亮。

氤氲着水汽的夜晚很凉,呼一口气都凝成一团白雾,他尝试着运转内力,试了几番,均以失败告终,而且并没有多少好转——这不是简单靠时间或内力能驱散的。

只穿着普通常服的叶宛之盯着李默然身上的被子瞧了一会,又闭上眼继续打坐。

夏季多雨水,夜晚常落小雨,淅淅沥沥地打在林木宽大的枝叶上,积蓄的雨水汇在一起,沿着叶子的脉淌下来,在草地上行成一个小小的水洼。

山间石砌的宫殿庙宇,战中坍塌的遗址就这样安静地睡着,被淋得湿透,泡在低浅的水中,鸟兽也躲入了巢穴洞窟,除去河水被雨打得哗哗作响,这里每一个地方都安静过了头,雨水把虫兽都逼回了巢穴——毫无生气。

惊虬谷的据点里并没有多少守卫,夜班只两三人驻在箭塔上,抱着兵器一动不动,似是沉沉睡去,毫不在意夜晚的危险,毕竟没有人会想不开来黑龙沼找恶人谷的麻烦。

黑龙同无量易守难攻,浩气同恶人当初在两地边界焦灼许久,最终不了了之——战力吃紧却又毫无成效。若要算起来,这世上江湖争斗皆是这般,不战则退,退则再退,再然后就是偃旗息鼓了。

怨起怨散,尽书恩仇。可这世上最放不下的,就是恨了。

李默然略略动了动手,装作初醒,抬头便看见叶宛之双目紧闭,睫羽轻垂,清俊的脸旁有几缕碎发。他从小就知道叶宛之长得好,一群孩子里只有叶宛之生的白白净净像个大家少爷,讨了一圈师门长辈的喜欢。

不对,他本来就是个大家少爷来着。李默然看见叶宛之放在膝上的手,覆着厚茧,又想到被他收缴的那对轻重剑。西湖藏剑叶家,叶宛之是叶家旁系,虽然血脉稍远,但也是真真正正的大少爷,自小吃穿用度便没下过档次,予取予求——只武学同六艺决不许他落下。

看着叶宛之一身常服面无表情地坐着,李默然恍惚地就想起来幼时他非要带着叶宛之去集市玩,旷了叶家请来的琴艺先生,使得叶宛之被罚在祠堂跪上一夜。

也是这样漫着寒气的晚上,小小的叶宛之穿着白日出去时穿得常服跪在祠堂里,闭着双眼,面无表情。李默然在窗外偷看了许久,最后还是没敢进去。

他同自己说,若被发现,叶宛之又要被罚了。可他知道,他只是很怕,看着叶宛之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就觉得心里发寒,那句“抱歉”他最后还是没说出口,只装作平日样子同叶宛之玩耍,也不提害得他被罚的事。

“叶宛之?”李默然打了个哈欠,懒懒唤道。他下床侧过身子,余光看向叶宛之。若是他醒着,便作无事发生,若是他睡了,便悄悄说一声抱歉吧。

“何事?”叶宛之睁开眼,双目清明,毫无困倦之意,这一晚的打坐可以说是毫无水分了。他扫了眼李默然,开口道,“你没睡。”

语气沉着,没有疑问,也没有被骗的气氛,仅仅只是陈述事实。

李默然整理衣服的手顿了顿,“自然是睡不着的,毕竟是躺在藏剑叶少爷的边上——我可还想长命百岁呢。”他扯着嘴角有些讥讽地笑道,“我若是死在叶少爷手上,叶少爷在浩气盟中的功绩又能添上一笔了不是?”

叶宛之皱了皱眉,没理他。他记得李默然以前还是个正常人,不想入了恶人谷,变得整日阴阳怪气,行事诡异。恶人谷不是人待的地方,那里汇聚着仇怨杀气,无尽鲜血铸成了那条三生路,走上去,便是一生叛门负师——换那余生一人,自在逍遥。

李默然半生义气,行事潇洒,不该浸在仇恨里磋磨。他该有亲朋战友,师长后辈,娶一个美丽妻子,携手白头。

“怎么不说话?没话说?叶宛之你长这么大,光长个不长嘴吗?”李默然来到叶宛之身后,叶宛之瞬间警觉,反手扣住他的手腕,转身盯着他。“真警惕啊,叶少爷。你以为,我想对你做什么,你能躲得掉?”

李默然俯下身,看见那双浅墨色的双眸中倒映出自己的样子,不禁呼吸一滞。张了张嘴,却什么都说不出。

对这样弱势的位置,叶宛之明显感到不适,一个用力就把人拉了下来,压在床上,姿势暧昧。“你想做什么?”他问道。

这句话问得李默然一个发愣,脑子没转过弯来。分桃断袖的事在恶人谷里他没少见,多的是露水情缘,嘴上日常口花花,刚才他也只是随口开个玩笑,却不想陷入这样的局面,这样下去怕是连兄弟都做不成了——虽然他们如今已称不上兄弟了。

李默然不禁在心里庆幸了一番叶宛之如今没内力,他一只手都打得过,正想推开叶宛之离开,又听到叶宛之开口,“你带人在枫华谷掳我至此,到底想做什么?”

“叶宛之你哪来的资本同我问问题?”李默然挣开叶宛之,理了理长袍,推门离去。

他一脚跨过门槛,手扶着木门,“我会差人看着你——这三人你便待在屋内。三日之后,我放你走。”

晨时天色未亮,叶宛之隐约看见了高墙外青色的远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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